徐南风一睁开眼睛,就对上了徐奶奶慈爱的笑脸,她手里端着一个豁口的瓷碗,里面是黑乎乎的汤汁。
徐奶奶苗云笑道:“这是中药,我们小时候感冒喉咙疼都喝,一喝就好,来,赶紧喝了,再睡一觉,保管生龙活虎。”
徐南风记起来了,这年她已经八岁了,是八零年,她想上学,可是就是这个她的所谓的好奶奶,最不希望她去上学。
昨天晚上,她亲耳听到苗云和她爸爸徐老大商量着不让她上学。她妈妈王菊花开始不同意,后来也无所谓了,毕竟上面三个儿子,闺女别看年纪小却是她的小帮手,让干什么干什么,乖巧懂事。
苗云的洗脑很成功,说女孩没嫁人之前,尽量不要让她与外面接触太多,只有这样,她才会一直为娘家一心。比如她自己的两个女儿,都是大字不识,结婚多少年了还是一心一意为娘家着想。
她当时是给苗云端洗脚水的,听了他们的话放下就走了,所以,这是做贼心虚了,以为她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?
难怪她喝了药第二天,脖子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,被攥住了一样,再也发不出声音。苗云还着急忙慌的带她看赤脚医生,结果,医生说太晚了,于是,她从此成了一个哑巴。
所有人都为她可惜,可惜的成分就难说了,除了一点点让她无法直视的“怜悯目光”,其他全是嘲笑。
她真的完全变成了家里的最好帮手,每天做饭,刷碗,洗衣服,割草…永远都是干不完的活儿。
徐南风十六岁那年,从过年开始,她一直不太舒服,可是苗云总是用自己熬的中药给她喝,可是越喝越严重,直到卧床不起。
苗云看着徐南风一言不发,笑了笑说道:“别怕,不苦的,奶奶尝过了。”
徐南风歪着头看着她,眼中虽然带着笑意,但是满满的恶意简直要溢出来了。徐南风又感受到了前世的那股莫名的力量,仿佛在指引她,去做她现在最想做的事。
苗云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,勉强笑道:“南风最乖了,赶紧喝了,奶奶很忙的。”
徐南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:“奶奶,你真的喝过了?还治好了病?”
苗云敷衍的点点头:“奶奶骗你干什么?我们小时候从来不看医生的,不是都长大了。”
徐南风惊奇的问道:“真的?我爸爸小叔还有哥哥他们都喝过吗?”
苗云有些不耐烦了:“你这孩子,奶奶说的话能有假?都喝过!”
徐南风把那股力量集中在右手上,然后握住了苗云端碗的手,笑道:“奶奶,我听说,说谎话往往会弄假成真,你说喝过一定就是真的,对吧?”
苗云一阵心慌,端碗的手不由自主的往自己嘴巴而来,偏偏她没有办法拿开,好像这碗药就应该是她喝的。
苗云无力阻止,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喂自己,把药喝了个干干净净,瞬间喉咙就像被绳子勒住了一样,说不出话来。
苗云扔下碗,手指拼命的抠喉咙,可惜没有什么用,她声音嘶哑的“啊啊……”个不停,恨恨的指了指她,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。
徐南风笑了,她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,之前的头疼发热全无踪影。她穿上破旧的布鞋,走出屋门,呵呵,真好,又是一个生机盎然,花香四溢的春天。
家里静悄悄的,春耕生产队非常忙碌,没有人敢偷懒,徐南风是早上感冒起不来,苗云一直是以做饭,看孩子为借口,从她的婆婆去世开始,再也不下地干活儿了。
徐南风背上一个小竹篓往山上走去,路上看见一望无际的田野,村民们星星点点,分布在田间地头,在麦田拔草的,在菜地种菜的,浇水的,施肥的……
徐南风一路发现了许多野菜,她边走边拔,一直来到了那个山洞前,这是袁野前世曾经的家,现在荒草丛生,看不出一丝原来的模样。
袁野和她同岁,大年初一出生,十五年那年,他不知道怎么流落到了这里,蜷缩在这个破洞里。
徐南风经常上山,当时草木刚刚发芽,她独自一人从这里路过,无意之中看见了躺在草丛中,一动不动的袁野。
他发烧了,脸色通红,嘴唇干裂,徐南风喊不出来,她情急之下跑到了村里赤脚医生的家里,用一篓子野菜,换了一把退烧的草药。
她偷偷的回家,拿了一个破瓦罐和火柴,在山洞里熬了药,一点一点灌进了袁野的嘴里,把他所有的衣物都盖在他身上,还有一些干草。
下午徐南风过来的时候,袁野正在打扫山洞,看见她,先是满眼防备,慢慢才知道是她给自己熬了退烧药。
他通过徐南风的比划,再看她的穿着,大概了解了她的处境。可是面对徐南风的疑惑,他什么也没有说。
从那以后,村里人都知道山上住了一个流浪汉,不知道从哪里来,只知道他的名字叫袁野,后来喊他野人。
徐南风轻轻说道:“袁野,我大概理解,你为什么宁愿住山洞也不想回家,因为我也是。”
徐南风在山上转了半天,摘了满满一篓子野菜,走到大门外,就已经感受到了一**浓浓的恶意,看来都回来了呢。
徐南风若无其事的推门进来,徐老大的怒吼声同时响起:“南风,给我滚过来!”
徐南风淡定的把篓子放在厨房门口,拍了拍身上的灰尘,才来到苗云住的堂屋。
徐老大,王菊花,徐老四就是小叔叔,还有四婶陈小琴,苗云半靠在罗圈椅子上,捂着脖子,眼睛红肿,哼哼唧唧的。
徐南风站在屋子中央,早上梳的辫子沾上了草屑,衣服鞋子都是补丁摞补丁,但是缺遮不住天生的靓丽。
她上前关心的问道:“奶奶,你怎么了?我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。”
苗云一听见她的声音,顿时跳了起来,伸手就打,嘴里“啊”个不停。徐南风灵巧的闪开,躲到了徐老大身后,大声喊道:“爸,奶奶是不是鬼上身了?她早上就不太正常,熬了一锅药,说要让全家人喝,以后就不用看医生了……”
徐老四忙问:“真的?在哪儿呢?”
王菊花小生接道:“还在灶台上呢,我刚才添锅看见了,幸亏没喝……”
陈小琴也嘟囔道:“妈以后少和那个神婆来往吧,她要是真有神通,自己早成仙了,还在这穷乡僻壤受苦受累。”
徐老大也心生不满:“行了,你应该劝着你奶奶,看把她给急的,真哑了可怎么办?”
苗云也没力气打人了,一下子瘫在了地上,欲哭无泪。